上周,伊朗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。
22 岁的伊朗女孩玛莎 · 阿米尼,因为头巾戴得太松,不符合要求。
当街被道德警察(伊朗专门负责执行着装规范的巡逻队)逮捕,关押 3 天后去世。
这件事就像一枚炸弹,立刻引爆了整个伊朗社会。
伊朗女性集体走上街头,摘下头巾,爆发了「反头巾运动」。
相关词条在推特热趋上挂了一周。
「反头巾运动」的视频和照片在首页刷屏。
不少影视圈明星也参与进来,力挺伊朗女性。
贾斯汀 · 比伯转发了声援伊朗女性的帖子
包括伊朗国宝级导演法哈蒂,他希望更多艺术家为伊朗女性发声。
「反头巾运动」愈演愈烈,直到伊朗全国断网,才将热度暂缓。
一条头巾,何以引发众怒?
鱼叔想通过一部伊朗电影,试着回答这个问题——
《生命的圆圈》
The Circle
这部电影获得 2000 年威尼斯电影节的最高奖「金狮奖」。
导演贾法 · 帕纳西,一位被伊朗举国封杀的导演。
因长期拍片揭露伊朗社会的底层乱象,被判六年有期徒刑。
2015 年,帕纳西执导的《出租车》获柏林电影节「金熊奖」。
他被软禁在伊朗,只能由侄女代他领取奖杯。
「世界名画」
2022 年,他执导的纪录片《无熊之境》获威尼斯电影节「评审团特别奖」。
他因为服刑,依旧未能出席。
威尼斯电影节红毯:「释放贾法 · 帕纳西」
而回顾帕纳西与伊朗电影审查的漫长对抗,《生命的圆圈》就是开端。
它也在某种程度上,预言了今天的热搜。
玛莎的死只是导火索。
真正的火药,是伊朗女性水深火热的生活处境。
《生命的圆圈》的一大亮点是不断变化主线的叙事手法。
全片一共拍摄了七位伊朗女性。
她们各有难处,彼此间又有着微妙的联系。
第一位女性,刚刚诞下一名女婴。
可等待她的不是初为人母的喜悦,而是婚姻的破碎。
因为丈夫家只想要男孩,为此感到失望。
第二位女性,她一大早刚刚出狱。
她买了车票,准备返回故乡。
可临近出发,她看到了车站内例行检查的警察。
就像是条件反射般,她被吓得躲开了,没能赶上班车。
第三位女性,同样刚刚出狱。
回到家中,却被暴怒的哥哥当作家族罪人扫地出门。
男友遭到处决,此时怀有身孕的她一心只想堕胎。
第四位女性,医院的门卫。
她在出狱后,得知丈夫娶了第二任老婆。
而久未谋面的孩子,也和自己疏远了。
她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,落得孤身一人。
第五位女性,医院的一名护士。
她在出狱后,嫁给了一位来自巴基斯坦的医生,照顾他的孩子。
为了留在医院工作,她和过往的一切都断绝了关系。
第六位女性,一位单亲妈妈。
她无力继续抚养女儿,所以故意将女儿遗弃在街上。
然后躲在暗处观察,盼望着有好人家能收养她。
看到女儿被警察接走后,在悲伤与不舍间,她乘坐计程车离开了。
第七位女性,站街的妓女。
因为和嫖客起了冲突,引来了警察。
两人都被逮捕。
这些看似零散的故事,因为结尾的一幕得到升华。
当妓女被关进监狱后,摄像机在监狱内环视一周,缓缓扫过铁窗与墙壁。
此时观众才发现,片中所有或抗争,或逃避的女性,宿命般地在这里齐聚。
最终,镜头停在了监狱黑色铁门的窗口前。
一如开篇产房的窗口,唯一的区别是颜色。
一白一黑,也象征着一天中的白天与黑夜。
至此电影结束,也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环状结构。
《生命的圆圈》采用了伪纪录片的拍法。
不露声色地揭露了伊朗女性在男权、宗教、政治多重压制下的伤痛。
导演模糊了每个人的身世背景,只截取她们人生中最富戏剧性的时刻。
而这些遭遇,也恰好对应了人生的各个阶段——
生下孩子,反而被逼离婚;
渴望回乡而不得,未婚先孕求堕胎;
净身离婚,抛弃孩子,沦为妓女,锒铛入狱。
电影只用短短的一天,便完成了对伊朗女性悲剧一生的速写。
更加绝望的是这一天所组成的「圆圈」。
「圆圈」既是生命的循环往复。
亦象征着伊朗女性在现实中永无止境的苦难。
并且电影很巧妙地将不可名状的苦难具象成了「香烟」。
她们在不同场合,都曾想过点上一支烟,可无一成功。
直到电影结束,只有第七位女性如愿了。
当时她上了警车,被告知车内禁止吸烟。
讽刺的是,随后另一位男犯人若无其事地点烟,警察默许了。
见此状况,她也跟着点上一支,这回警察不再阻止。
她们手里的香烟和头巾一样。
能不能抽,想不想戴,都由不得她们。
多数时候,伊朗女性是没有选择权的,她们依附于男性生活,看男性的眼色行事。
此外,这部电影也深刻影响了后续很多反映伊朗女性困境的电影。
《我在伊朗长大》沿用了「香烟」这个意象。
女主角玛吉从伊朗逃到法国,下飞机的第一件事,就是摘下头巾,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支烟。
《德黑兰禁忌》借鉴了叙事手法。
同样是偶有交集又各自展开的多条支线,只是女性角色从七位缩减为三位。
第一位女性,丈夫坐牢,她只能独自照顾儿子。
想和丈夫离婚,可丈夫不愿意签字。
为了拿到离婚申请,她出卖肉身,做了法官的情妇。
在被法官肆意凌辱,视若玩物后,依旧没能顺利离婚。
第二位女性,她的处境看上去还不错。
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,目前怀有身孕。
可因为一通莫须有的电话,她被丈夫辱骂为妓女,含冤自尽。
原来看似安稳的生活,只要一次「荡妇羞辱」,就足以毁灭。
第三位女性是一个年轻的美女。
她被人贩子没收了护照,卖给了一个阿拉伯人。
有天晚上,她在夜店被一个男人偷偷喂了迷药。
两人发生了关系,事后她就意外怀孕了。
她付不起堕胎和处女膜修复的手术费。
导致自己卖不出去,也拿不回护照,只能永远被困在这里。
三位伊朗女性的故事,构成了全片的三条主线。
在电影的结尾,看似无关的她们来到了同一栋大楼,发生了命运的交集。
从《生命的圆圈》到《德黑兰禁忌》,从监狱到大楼。
期间过去了将近二十年。
时代在变,可伊朗女性的困境依旧如初。
一天是一个圆圈,二十十年还是一个圆圈。
所以,伊朗女性的问题仅仅在于头巾吗?
当然不是。
而在于强制女性必须戴上头巾,且借此实施迫害和剥削的社会环境。
当年,帕纳西拍摄《生命的圆圈》的灵感来自一则新闻报道——
一位母亲先是杀死两个亲生女儿,然后自杀。
这件事带给他巨大冲击,让他深刻认识到:
「整个伊朗社会对女性而言不啻为一个牢笼。」
好像唯有付出生命的代价,才有可能获得解脱。
牢笼是如何建成的,我们可以从电影里看到——
伊朗女性从小接受的教育是,女性应该把自己遮住,暴露是一种罪过;
宗教也认为,上帝创造了女人的鼻子,是为了使其更好地搭配头巾。
渐渐地,女性也潜移默化接受了这种规训。
从此,基于这样的社会共识,任何人都可以对女性的头巾指指点点。
任何人都能以「未戴好头巾」为由审判女性。
然后再从头巾进一步扩散到其他社会事宜——
车站拒绝单独为女性出售车票,除非有学生证或是男性陪同;
女性想要堕胎,必须征得男性亲属的允许,否则医院无法为她手术;
已婚女性想要找工作,也必须有丈夫的签字;
甚至在街上奔跑,也可能被批评有伤风化;
在街上牵手,也可能被道德警察逮捕。
伊朗历史上曾有过女性在公共场合无需戴头巾的时期。
可是在伊朗的现代化进程中,头巾被赋予了更多的宗教意味和政治内涵。
头巾的「摘」与「戴」,早就不是单纯的衣着问题。
而是成为不同政派间表态和施压的工具。
唯有头巾下的女性被忽视了。
并且,这里的头巾只是一个幌子。
它随时可以被替换成其他东西。
替换成胎儿,那么「头巾法」就会跟着变成「反堕胎法」。
这也是「反头巾运动」引发全世界女性共情的原因。
它们本质是一样的:
女性的选择与权利,被一群女性之外的人所掌控,所定义,所剥夺。
这便是一种「头巾之下」的生活方式。
所以。
「反头巾运动」反的从来不是头巾,反的是「头巾之下」的生活。
摘下头巾,不一定代表进步和自由;
戴上头巾,也不一定代表退步和保守。
只要「摘」与「戴」的选择,能完全由伊朗女性自己说了算。
全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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